走天险
其美多吉,1963年出生在四川省甘孜州德格县龚垭乡,家门口就是川藏公路,驾驶邮车是他儿时的梦想。
其美多吉:每天都有一辆邮政车,几乎都是同一个时间点出现。当时对邮政车辆不是特别了解,只是看到这个车非常整洁漂亮,前面插着一个小红旗,特别帅,很向往能开上这样一个车。
18岁那年,刚参加工作的其美多吉用人生第一笔工资买了一本《汽车构造与修理》,从车身、部件、零件到螺丝钉,他在纸上、在心里反复拆解与组装,不断默记常见故障和解决办法。后来,其美多吉开始偷偷地学开车考驾照,他买下一辆旧车跑运输,成了县里小有名气的司机兼汽车修理工。1989年,德格县邮电局有了史上第一辆邮车,在全县遴选驾驶员,26岁的其美多吉如愿被选中,开上了全县唯一的邮车。
记者:如果当时做修车可能经济效益会更高,为什么会加入邮政的队伍呢?
其美多吉:因为我对车的爱吧,后来我就知道我小时候喜欢的那辆车就是邮政的,我就应聘。我一去就应聘上了,因为大伙儿都非常认可我。
可是,接下来迎接其美多吉的却是未曾预料的考验,他负责的甘孜到德格邮路,全程209公里,即使没有意外也要开上8个多小时,中途的雀儿山更是许多司机的噩梦。雀儿山海拔6168米,被称为“山鹰都飞不过的山峰”,当地有“冬过雀儿山,如闯鬼门关”的说法。邮车行驶的路面随着海拔攀升不断收窄,到了翻越海拔5050米的雀儿山垭口时,山上路面的最窄处不足4米,一边是碎石悬挂,一边是万丈深渊,每一次加速、换挡、转向,都是在与死神进行博弈。
记者:在这条路上行驶的时候,心里有惧怕过吗或者担心过吗?
其美多吉:第一次翻越雀儿山特别紧张,紧张到什么程度,那条路非常窄,前面走了后面的车几乎没办法把你超车。我第一次过雀儿山特别小心特别怕。下山的时候用的刹车也特别多,到山脚下的时候车轱辘的刹车盘都发红,一直踩,踩红了,后面的驾驶员当时都骂我,怎么那么开车?不敢开就别上来。
战风雪
川西高原气候多变,夏季有暴雨、冰雹,冬天有雪崩、风搅雪。大雪封山,很多社会车辆都已经停运,只有邮车还行驶在这漫漫雪山。
其美多吉:遇到风搅雪那是没办法行驶的,就在车里面等,在原地等,等风搅雪停了以后再行驶,车里面的取暖设备也是很简陋的,几乎就是没有,你就在车里面跺脚,自己运动一下,让自己热起来。
其美多吉和同事都曾被大雪围困过,都患有雪盲症。2000年2月,他和同事在雀儿山上遭遇雪崩。虽然道班就在距离一公里远的地方,但为了保护邮车和邮件的安全,他们死守邮车,用水桶和铁铲一点一点铲雪。这一公里,他们走了两天两夜。
记者:出现这种极端天气的话,等天气转好了再运不行吗?
其美多吉:不行,不管是什么样的天气,只要有邮件必须得走。那时候因为通信不发达,我们甘孜藏族包括西藏那边所有跟内地联系都得通过我们邮车去传递,责任就更大了,传递的是党的声音,传递的是家信,家人对亲人的挂念。
记者:所以那个时候别人看到你来了会特别高兴,因为可能带来的是他们的信息,亲人的牵挂。
其美多吉:对。特别是运送录取通知书的时候,家人和学生迫不及待地就会到当地邮局去。他会非常高兴地给我问寒问暖,说你辛苦了,都是安慰的话。听到那些话的时候就觉得很有意义很有价值,我好像也在分享他们的心情,这不仅仅是在开一辆车,我是在给别人带来一种希望。
要出发了,妻子为出班的邮车驾驶员送行,慢慢地已成为雪线邮路上的一种默契。开了三十多年邮车,其美多吉只有五个春节在家和妻儿一起过。
其美多吉:人家更多的人已经往家里面走了,我们开着邮车往外面走,离开家人,不能跟家人团聚。
记者:遗憾过自己的选择吗?
其美多吉:逢年过节真的有这样的念头。
记者:那时候晚上你在路上会怎么度过呢?
其美多吉:首先出门家里面会给我们带过年吃的东西,路上吃的东西几乎不用愁了,但是路上还有寂寞,我们在路上打发这种寂寞就唱歌,给自己找乐子。我还喜欢听歌,特别喜欢我们当地有一个亚东老师,我们藏族的,包括阎维文老师、李谷一老师的歌等等都爱听。那时候在路上孤独或者想家人的时候,应该说唱的最多就是《再见吧 妈妈》,我们每一个驾驶员都爱唱,它是改词了。
记者:你给我们唱两句,我听一听。
其美多吉:再见吧妈妈,再见吧妈妈,马达已打响,汽车已发动,排挡已挂好,我就要出发。您不要悄悄地流泪,您不要把儿牵挂,当我从雀儿山平安归来,再来看望亲爱的妈妈。
斗歹徒
人烟稀少的川藏线上,邮运员不仅要面对高寒、灾害性天气等危险,还要做好应对突发事件的准备。2012年7月,其美多吉驾驶邮车返回甘孜,遭遇一众歹徒持刀抢劫。危急关头,其美多吉没有犹豫便下车直面歹徒。
记者:你当时面对这些歹徒怎么讲?
其美多吉:我没有退缩,我就怕他们把邮车砸了,我就把他们引开,当时他们用电警棍把我电晕了,然后砍我。
记者:但是面对生死关头的时候,这个邮件可能不见得比生命价值还高吧?
其美多吉:对我们来说,我们的责任必须胜过生命。后来我醒来问的第一句话,我的邮车怎么样?邮车砸了没有?我的同事说邮车没事,邮车已经保护好了,我就放心了。
那次事故,其美多吉身中17刀,肋骨被打断4根,头盖骨被掀掉一块,左脚左手静脉被砍断,在经历了长达8个小时的手术后,才捡回一条命。然而,由于肌腱断裂,左手难以合拢,别说是开车,生活都难以自理,其美多吉不得不暂别岗位。
其美多吉:四川很多医院几乎都说是慢慢锻炼,看有没有恢复的可能,当时几乎都说不太可能了。
记者:会怎么面对自己的未来?
其美多吉:手抬不起来的时候我情绪特别低落,再加上我再也开不了车了,那是我情绪最低谷的时候,我出去最不想见到的就是熟人。
为了重返邮路,其美多吉四处求医,咬牙坚持了两个月疼痛无比的康复训练后,他的左手奇迹般地康复了。一年后,其美多吉申请重返雪线邮路。
其美多吉:为什么有这种念头呢?因为我受伤的时候是我们单位帮助我,是我同事给予了我精神和各个方面的帮助。
记者:除了这个工作岗位,在别的岗位你也同样可以为单位做出新的贡献。
其美多吉:可以做,当时领导说让我管理一下车辆,管理车辆首先我不会电脑,因为自己的文化水平低了,那些弄不懂,再派一个人不但没有给企业帮上忙,给企业还添了负担。我只有回到驾驶室,回到原来的岗位上才能做点事。
记者:那个车其实就是你人生自己的舞台。
其美多吉:我说就跟咱们的歌手一样,歌手到了舞台上,他会把所有的观众互动起来,才会找到自己的存在,那种激情。我说我只有到了驾驶室里面,才有自己的存在感。
其美多吉再次开上了心爱的邮车,重新驰骋在雪线邮路。2018年,这条他再熟悉不过的邮路有了一个新的名字——“其美多吉雪线邮路”,这是交通运输部首次以个人名字命名的邮路。
现在,甘孜州邮区内11条邮路上的邮车会将邮件发往各地,其美多吉和他的同事们默默耕耘在“工业品下乡、农产品进城”的“最后一公里”。云端上的30年,川藏线上的路越走越通畅了。2017年9月,历时5年建设、全长7公里的雀儿山隧道通车,让穿越“川藏第一险”的时间从原来的2个小时缩短到10分钟,甘孜县到德格县只用跑3个多小时。邮车穿行过的邮路已成为当地发展的“致富路”。
记者:这33年走过来特别不容易,回首看你最初的选择会有新的看法和认识吗?
其美多吉:在通信不发达的时候我们传递的就是党报党刊党的声音,以及家人的信。现在通信发达了,写信的人几乎没有了,现在传递的是亲情爱心。像我们高原有些边远山区学校,内地的爱心人士援助学校的教材各方面的东西很多。老百姓现在日子过好了,所有家里面日常的生活用品都是网购的,电商包裹以前四吨的车子每天只有一辆,现在十二吨的车子每天四辆,都是标配,遇到双十一双十二的时候邮件量翻番。(央视新闻客户端)
记者丨古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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